两年前,刘宇在澳大利亚设计成人玩具,杨振鹏在北京为电视台制作动画;查磊大学毕业后,拒绝回西安做公务员;王庭硕在上海一家游戏外包公司,因难以发挥能力而烦恼。这四个并无完整项目经验的年轻人,从天南海北聚在一起,为了做一款自己的游戏。
刘宇厌倦了按照客户需求设计成人玩具,他想挑战一次自己最爱的课题:游戏
北京朝阳公园附近的一套两居室公寓,较大的一间被改造为办公室,王庭硕、杨振鹏、查磊在电脑前各自忙碌。这里是刘宇在北京的家。此时的刘宇正在澳大利亚,远程参与开发。去年,他们四人组建了一个小团队,目标是一款名为《斗戏》的游戏。
游戏由刘宇个人投资。此前五年,他从事的是一份外人看来颇为另类的工作——成人玩具设计。2007年,从英国萨塞克斯大学工业设计专业毕业后,刘宇进入深圳的一家外资公司,设计成人玩具。
面向中高端市场的成人玩具,设计需求与生产成本及工艺之间往往存在矛盾,各环节之间的整合协调是一大挑战。一次,刘宇按照客户要求设计了一系列陶瓷成人玩具,但产品造型与烧制方式之间产生冲突。他联系上一家耐热丝供货商,创造了“吊烧”的生产工艺,既保证了产品的流线造型,又避免了无釉区的出现。
“无论设计成人玩具,还是设计游戏,在这些方面是共通的。身为设计师,你既要考虑客户需求,也要兼顾成本控制和实现方式。”他说。
刘宇为这家公司设计了三十款成人玩具,随后回到北京,以自由设计师的身份继续这份工作。2009年,他跟随妻子,移居澳大利亚。
“这四年一直做成人玩具设计,驾轻就熟,没了压力,也没了当初面对问题寻找解决方案时的挑战和成就感。”2012年,29岁的刘宇开始寻思做点别的,“不想再为客户需求做设计,想挑战一次自己最爱的课题”。
这个“课题”就是游戏,刘宇从小到大的爱好。
杨振鹏是一个安静腼腆的人,不爱说话,绘画是他表达自我的一个途径
“小时候玩得昏天黑地,父母天天说我也没用。既然爱成这样,干脆就做这个吧。”刘宇说。
他花了三个月时间,与一位澳大利亚的中国留学生合作,开发了一款名为《机械防城》的塔防游戏。
第一次做游戏,困难可想而知,最后做出一个可以玩、而且画面和手感还不错的小作品,刘宇觉得这条路走对了。迈出这一步后,他决定放弃老本行,从成人玩具设计转职游戏设计。《斗戏》是他的第一个目标。
《斗戏》的场景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戏剧舞台,舞台上游荡着各种鬼魂。之所以这样设定,原因之一是为了在丰富玩法的同时,兼顾美术的工作量。那时,刘宇的身边只有一个美术,他的发小杨振鹏。
杨振鹏和刘宇一样,从小痴迷游戏,课本上画满了他想象中的游戏场景。他俩还喜欢拿着坦克、飞机、兵人之类的模型,在沙土堆上模拟各种战争场面。“之所以开发《斗戏》,也是希望把我和杨振鹏共同拥有过的这些童年回忆,以游戏的方式带给玩家。”
杨振鹏是一个安静腼腆的人,不爱说话,绘画是他表达自我的一个途径。高中毕业后,他在北京一家私立学校学习动画制作,之后为电视台创作过不少动画作品。“画的东西未必最精细,但想法很丰富,也很执着,容易因为艺术而情绪化。”刘宇评价道。
除了美术,杨振鹏还兼任测试。《斗戏》是一款多人格斗战场游戏,为了确保在网络同步顺利的情况下,能够为玩家提供更细腻的手感,动画制作必须精确到单帧,一两帧的变化就可能影响最终的手感。杨振鹏是一名格斗游戏高手,曾经单手击败《拳皇》挑战者,他对手感和节奏的变化十分敏感。因此,每次加入新功能或新玩法,刘宇都会征求他的意见。
大学毕业后,父母让查磊回家当公务员,但他不愿听从安排,自己找了份工作
合作开发《机械防城》的中国留学生离开团队后,刘宇急需一名程序员。在一个XNA技术群里,他认识了大学刚毕业的查磊。
查磊在广州读大学,毕业后,父母让他回西安当公务员,他不愿听从安排,自己在一家网页游戏公司找了份工作,可入职后才发现,这份工作与他的理想相去甚远。
业余时间,他加入一个XNA技术群,参与开源塔防游戏公用库的开发和维护。他还写了一些小游戏的试玩,自娱自乐,例如一个套鱼游戏:不同的鱼按照不同的路线来回游动,玩家扔出圈子,套中即可得分。
当抽象的数学和物理知识通过程序代码转换为具体的图像,在屏幕上运动起来的那一刻,查磊觉得这才是自己想做的事情。
“那个试玩简直惨不忍睹。”刘宇开玩笑地说。尽管查磊缺乏经验,但学习能力很强,而且对游戏开发充满热情,刘宇决定邀请他加入。
2012年夏天,查磊辞去工作,前往北京,与刘宇、杨振鹏会合,这三个中途转职的年轻人组成了一个小团队。经过几个月的磨合和准备,2013年春节过后,《斗戏》的开发正式启动。
项目启动后,难题也接踵而至。查磊对XNA技术的开发已经很熟悉,但《斗戏》使用的是Unity引擎,Unity引擎对于2D的支持并不好。由于经验不足,很多构想无法实现,尤其是游戏的网络同步问题,成为摆在他们面前的巨大障碍。
王庭硕向往成为一名独立游戏开发者,为了创作而生活,不是为了生活而创作
王庭硕毕业于北京工业大学计算机专业,大学四年,他拿过学院的一等奖学金,做过《魔兽世界》五百人公会的团长,担任过中国电竞职业选手联赛的赛事专员,将韩国电竞明星Moon带进清华大学蒙民伟楼的礼堂里。
“我觉得上大学的意义,就是拥有一个没有外界压力,自己尝试各种生活方式并承担后果的环境。这样才有机会真正去思考,自己今后到底想做些什么。”王庭硕说。
他想做的事情是开发游戏,因为“它艰难,艰难到很少有人能真正做好;它永无止境,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发生无法预料的变革;它十分有趣,以它为职业可以获得巨大的满足感”。
2008年,大学毕业后,王庭硕利用交换生项目的机会,前往法国图尔大学工程师学院读研究生,专业是虚拟现实。三年后,他加入巴黎的梅肯斯里普(Mekensleep)工作室。这家工作室开发的NDS游戏《心灵泡泡》,获得过不错的评价。
“你更喜欢技术本身,还是更喜欢游戏?”梅肯斯里普工作室的创始人、主设计师奥利维耶·勒扎德问王庭硕。他回答说,自己更喜欢游戏。
以往,王庭硕将《生化奇兵》、《异域镇魂曲》这些拥有深邃世界观的游戏视为自己追求的终极目标,2009年,一款名为《时空幻境》的独立游戏改变了他的看法。他开始向往成为一名独立游戏开发者,为了创作而生活,而不是为了生活而创作。
“你愿意制作一把椅子,还是愿意制作十把椅子上的螺丝钉?”他选择了前者
在梅肯斯里普,王庭硕参与了《现实世界:入侵》的开发。这是一款基于LBS(定位服务)技术的iOS游戏,每局均在一张Google地图上展开,玩家可以从世界任意一处接入,游戏中的怪物会根据玩家所在地的真实地形生成。2012年,《现实世界:入侵》获国际手机游戏(IMGA)年度“最佳现实世界游戏”奖。
“玩家觉得游戏设计就像变魔术,设计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,苦思冥想,然后一拍脑袋,一气呵成拿出200页的设计文档。实际不是这样,头脑风暴只占游戏设计的很小很小的一部分。”王庭硕说。
工作后的所见所闻,让他意识到游戏设计并非仅仅依靠一时的灵光乍现。一名优秀的设计师,必须拥有开阔的知识面和丰富的人生阅历,具备良好的沟通能力和规划能力,更需要不断地学习、思考、尝试、内省。
一年合约期满后,王庭硕离开巴黎,返回国内。他的梦想是拥有一家自己的工作室,为此,他需要先了解国内的游戏开发业,积累资源。
2012年,王庭硕加入上海的一家外资游戏公司,工作内容是将Firaxis工作室的策略游戏《幽浮:未知敌人》由主机平台移植往iOS平台,他负责渲染和性能优化。这类外包项目的开发流程必须严格遵守规范,个人影响力很难发挥。王庭硕更希望在一家设计自主的公司,施展所学。
“你愿意制作一把椅子,还是愿意制作十把椅子上的螺丝钉?如果是自己做游戏,每一个细节,你都可以自由地表达想法,无论你是一个美术、程序员,还是设计师。”王庭硕说。
一年后,抱着制作“椅子”的念头,他辞职回到北京,寻找志同道合者。在一个独立游戏开发群中,他和刘宇一拍即合,加入了《斗戏》的开发团队。
“陶瓷”象征手艺,“骑士”代表信念。他们希望成长为手工艺作坊,而不是流水线工厂
王庭硕加入时,《斗戏》的初期设计、技术原型、美术初稿已经完成。四人分工,刘宇负责游戏的整体导向、设计决策以及美术意见参考,杨振鹏负责美术与动画,王庭硕负责项目管理、技术决策及设计细化,游戏代码由王庭硕、查磊共同完成。
《斗戏》的研发渐入正轨,而挑战仍然不断出现,他们一边学习一边摸索。刘宇自学粒子特效,王庭硕在编程之外还要负责灯光,场景设计、音乐制作则外包给他人。
场景设计,杨振鹏请来了曾经一起共事的资深动画师金百峰,由他负责绘制。音乐制作,刘宇在网上联系了美国独立音乐制作人帕特·雅各布斯(Pat Jacobs)。帕特对《斗戏》的主题很感兴趣,愿意以原先估价的六分之一的价格,包下游戏的音乐与音效制作。
“大家一直很注意控制成本,但不是因为预算不够,而是因为兄弟们心疼我,愿意帮我省。”刘宇说。
《斗戏》由刘宇个人投资,王庭硕以技术入股,杨振鹏和查磊的工资也只是满足基本生活。“说是独立游戏开发,其实像搬砖。吃盖饭也要算一下,吃素的可以省2元。”
平时,刘宇在澳大利亚远程办公,项目进行至重要节点时,才会回北京。王庭硕、杨振鹏、查磊三人在刘宇北京的家里办公。查磊住得较近,每天晚上十点左右离开。杨振鹏与家人同住,为了不打搅家人,忙碌到深夜,他就睡在屋里的那张单人床上。
这样的工作环境与王庭硕之前想象的差不多,“硬件差了点,但软件还可以”。查磊自称“史上最好养活的生物”,只要有吃的就行。只是北京的空气,让他这个鼻咽患者有些“伤不起”。
如今,《斗戏》的主要功能已经开发完毕,“毛坯房”开始“装修”。刘宇将工作室的名字确定为“Porcelain Knight”(陶瓷骑士),并注册了官方网站。他解释说,“陶瓷”象征手艺,“骑士”代表信念。他相信,他和他的三个小伙伴有能力将这间工作室发展为手工艺作坊,而不是流水线工厂。
结束语:
“游戏开发这条路,比我原先想象的更加崎岖不平。”刘宇说。从成人玩具设计转职游戏设计的这两年,对他来说“就像是一种修炼”,令他“学会了担当,也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向”。
“要让一个2D游戏角色跑起来,只需要3帧的动画循环就够了。把它做成15帧的动画循环,虽然工作量增加了一倍以上,但跑动的动作看起来会更自然细腻。”杨振鹏说。两年前,他同意和发小刘宇一起做游戏,因为“觉得那样应该会很好玩”。
“所有想法,最终结果都是可视的。写代码的过程中还会用到很多数学和物理知识,这让我觉得以前读的那些书,除了考试之外,多少还有点用处。”查磊说。大学毕业后,他失去了成为公务员的机会,却实现了自己做游戏的理想。
“我愿意这么一直做下去,只要有一定的收入,能正常生活,我就不会再去大公司做。”王庭硕说。回想起三年前,在杜伊勒里公园和圣日耳曼大道为《现实世界:入侵》做街头测试时的情景,他依然觉得浪漫。